片刻后,她叹了口气,“明明快要死的人是你,为什么你要开解我啊。”
“因为我感觉你比我伤心。”我说。
“我是很伤心,而且还想要找个地方哭上一段时间。但是你这个样子,我不是连哭都没地方哭了吗?”她说。
“怎么会没有地方呢?”我一本正经地展开怀抱。
“好啦。先不说这个,我肚子饿了,找个地方吃饭吧。”她说。
我们在附近的饭店包厢里吃了饭,她还是心事重重的脸色。吃得差不多了,这回终于是她挑起了话题,“这一切……一定都是我的错。”
“什么?”我奇怪地问。
“五年前,要不是我使性子,把自己丢在了山里,你也不会遇到那样的事情,更加不会沦落到今天这样了吧。”她旧事重提。
“那只是运气问题,又不是你有错。”我说。
“真的吗?”她说,“就算原本注定会遇到海妖的其实是我?”
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闻言,我意识到了她此刻正在思考什么。
“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吗?有着高级觉察力的人就是要比一般人更加容易发现隐秘之物。就算当时的我尚未认知到隐秘世界的存在,也有着比起一般人更加容易与隐秘之物彼此吸引的性质,因为我原本就该是这一侧的居民。”她说。“如果把我和其他人放到真的有鬼的鬼屋里,我就会发现那里真的有鬼,其他人反倒可能会一无所知地离开。五年前的情况也是同理,既然在我迷失的树林里有着海妖,那么无论是出于自觉还是不自觉,发现海妖的都该是我,就好像飞蛾本能地扑向火焰一样。”
“虽然不知道海妖为什么会在那天出现在无名山的树林里,但是我就在那天恰巧迷失了,这真的只是单纯的偶然,而不是某种既定的命运吗?”她是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件事情,而不巧的是,她并没有在胡言乱语,站在术士的角度出发,这完全是说得通的推理,“或许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偶然,我原本应该会在走失之后遇到海妖,然后被她催眠洗脑,肉体也被改造,连最基本的伦理都无法记起来,就此沦为她的锋刃……”
“但遇到‘它’的人是我。”我说。
“是的。虽然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差错,但是当你选择冲入那片黑暗的树林之后,你就顶替了我的命运。”她痛苦地闭上了双眼,“你迄今为止遇到的所有……原本都应该是我要承受的才对。”
“这不合理。”我说,“如果遇到‘它’是你的命运,而非我的,那么事情怎么会由于我去不去找你而发生变化呢?”
“但如果你不去找我,你就不会遇到海妖。归根结底,还是我赌气的错。使你的人生彻底失控的是海妖,但扣下那个扳机的人是我。”她说。
在原本的命运之中,不应该存在魔人李多,只有魔女青鸟。
青鸟似乎是这么相信的,而我不知道如何在这件事情上反驳她,甚至也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这样。但即使如此,我也没有觉得这是她的错,更加不可能怪罪于她。原本的命运如何如何的谁又能够确定,那不过是纸上空谈,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假设。事实就是我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。
“这就是你骗我说自己在治愈梦境里植入恶性因子的理由吗?”我问。
她斩钉截铁地说:“恶性因子是存在的,我没有欺骗你。”
“你是因为对我怀有罪恶感……所以才会跟我在一起的吗?”问出这句话的时候,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看不见的手紧紧地握住了。
“我……最开始的时候,在治愈梦境里接触你的时候,我确实是怀着那样的感情看待你的。”她说,“但是,我之后也是真的再次喜欢上了你,真的爱着你。这一点绝对没有任何的虚假。”
是啊,我很清楚。她对于我的爱,我再清楚不过了。但是,我偶尔会害怕。害怕那温暖的拥抱会弃我而去。
我到最后也没有接受青鸟的命运假说,她也无法解释那个让我们彼此的命运发生扭曲的“错误”到底是什么,最后只能不了了之。吃完饭后,我们返回了酒店。
“你只有最后一年不到了啊……”她失魂落魄地说。
“嗯。”我应了一声。
“我果然还是想要哭。”她小声地说,“让我哭一下。”
晚上,青鸟到了我的房间里。我在床上紧紧地抱住了她,她把脸深深地埋在了我的胸膛里,打湿了我的衣襟。
第二天,安全局总部召开的下半场会议终于结束,会议里讨论出了对于前夜的具体剿灭方案。总部为剿灭前夜而专门组建了战斗机构“普照”,并且命令全国各地的安全局大力打击辖区内的前夜势力。
我和青鸟都被编入普照,成为了其中的战斗员。很快,青鸟就被委派了任务,要先回柳城搜查那里是否有着前夜势力的踪迹,而我则还暂时需要留在首都疗养重伤的灵体。临行前,青鸟顺便总算是把我身上与她的心脏相连的诅咒解除了。
“真的解除了吗?”我摸了摸自己的身体。
“上次我不是说过了吗,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又麻烦又沉重的女人。既然你已经不会再白白地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仇家了,那么诅咒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。而且,因为我相信你,也想让你感觉到我相信你,所以这个诅咒就有点碍事了。”她说,“然后,当你再次遇到仇家的时候,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像是当初对剑齿说的那样再说一遍,因为有着放不下的人,所以不会交出性命。并且有朝一日,我希望你可以说,你是因为自己想要活下去,所以才不想死。”
“希望如此吧。”我没有说出“八成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死了”这么扫兴的话,然后好好地为她送了行。
之后又过去三周,我在首都度过了元旦,迎来了二零二三年。
我的灵体也终于痊愈了。这段时间里,博士为了尽可能多次地采集我的身体信息,把我疗养灵体的地点安排到了地下研究所,这件事情也预先知会过了列缺。我倒是不介意这样,只是像这样频繁地出入地下研究所,看着那些不死人,我偶尔会想起上次与列缺的对话。
列缺说,“它”已经死了。
我也是这么认为的,却总觉得这种说法存在着难以言喻的违和感。倒不是说“它”有可能还没有死,“它”一定是死透了,这绝对是无法颠覆的事实。然而,似乎仍然在哪里存在着龃龉。
我回忆着过去与“它”相处时的点点滴滴,那如纸苍白的肌肤和冰冷而又黏滑的肉体,以及最后看到的,那仅存的断手。
就连我都没有从那只断手上感受到丝毫的生机。
但是,或许这么说显得自相矛盾。说到底就算在“它”还活着的时候,我也从来没有感受到过所谓的生机。
……
无论如何,我已经注定再也无法与“它”相遇,曾经那么紧密的无形联系都消失了便是明证。我不应该再去追忆过去那段浑身都沾满了血浆和白色液体的岁月。
先说说在这段时间里发生的几件事情吧。
首先是普照对于前夜的剿灭进程,虽然总部的会议看上去很不靠谱,但要说安全局真不愧是统治了这个国家的隐秘世界的组织。仅仅三周时间,全国范围内的前夜势力就受到了严重的打击,各地每天都有前夜的据点被挖出来消灭的消息。
迄今为止,前夜之所以能够在隐秘世界横行霸道,不是因为他们有着足以与安全局对抗的力量,而是因为安全局没有将其放在眼里。一旦安全局认真起来,顿时便形成了摧枯拉朽的局面。
诚然,前夜已经有了白驹那样的大术士和咬血那样的超主力级术士,但是安全局的大术士和超主力级术士的数量只会更多,中坚术士的数量上亦是天差地别,且双方在经营和资源方面更是不在一个次元上。
不过那些恶魔术士在正面对抗上固然远不及安全局,在捉迷藏的领域却是相当顽强。安全局直到现在都没有摸索到前夜总部“曙光梦境”的入口和进入方式,就连其内情也是知之甚少。
目前只知道那里聚集着大量的前夜研究者和高级干部,对于前夜来说是大脑一样的地方。以及,那里虽然是前夜的总部,但似乎是去年才创建的,是只有前夜的极少数研究者和高级干部才听闻过的极密据点。大多数前夜的恶魔术士甚至都不知道自家居然还存在着那样的地方。
在普照和各地安全局剿灭前夜势力的同时,列缺也在总部处理败坏分子的问题。